《酉阳杂俎》称寄居蟹为寄居虫,“寄居壳似蜗,一头小蟹一头螺蛤也。”《南州异物志》也呼其为虫:“寄居之虫如螺而又脚,形如蜘蛛,本无壳,入空螺壳中,戴以行,触之缩足,如螺闭户也,火炎之乃出走,始知其寄居也。”
《浮生六记》的作者沈复见到寄居蟹时曾大为惊讶,他认为寄居蟹是蟹与螺的二位一体,属于乱入式的胡乱嫁接。于是,寄居蟹有了截然不同的两种秉性——蟹轻逸敏捷,螺沉凝如山。蟹走直道,一意孤行。螺走曲线,盘旋着遁入壳中,一轻一重,一曲一直,截然相反的性格,也可嫁接在一起,并行不悖,这是蟹与螺的象征意义,此虫的自我分裂术,着实不可思议,至少,在寄居蟹面前,你难以分清,它究竟属于什么,理性在面对寄居蟹时遭到无情的嘲弄,“格物致知”的圣贤式认知法,也面临着前所未有的危机。窃以为寄居蟹自身的混沌不清,正是海洋的丰富属性的物证,小农经济的信奉者们对海避而不见,因为会令他们颜面扫地。作为博物学的李时珍自然不在此列,他甚至考证出“寄居在龟壳中者名曰蝞”,郝懿行也发现“登州海中一种小而锐者,俗名锥子把,壳碧绿色,层垒如浮图,其中虫宛如山蜘蛛。”可见寄居蟹种类之繁,所寄居之壳,也不一定限于螺壳。
寄居蟹的分裂术,不必羡慕其身份转换之娴熟,它并非完美无缺,螺的壳会随着螺肉的长大而长大,寄居蟹的壳却不属于自己,它的身子长大后,壳已经不合身。它随时都要更换新壳,在自我分裂中备受煎熬,变得形容枯槁,食之味不甚佳,无油水,干涩难下咽,甚至有轻微的牛粪味,由嗓门落入食道,一直落尽肚里,全程都有清晰的摩擦感,寄居蟹让我们感到自身器官的存在。
随着海产骤减,从前弃而不用的寄居蟹也被请上了餐桌,算是聊胜于无。每当拳头大的寄居蟹端上来,壳外露出通红的蛛形的半身,除了稍长的双螯之外,密集的细腿令人目不暇接,从内地远道而来的客人不敢动筷,待客的主人举箸之前,总要把寄居蟹的故事讲上一讲,客人无不称奇,窃以为其到处寄居的离奇身世,比其自身的形象和味道更吸引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