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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树林面临威胁:互花米草与鱼藤的侵袭,我们该如何保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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红树林面临威胁:互花米草与鱼藤的侵袭,我们该如何保护?

湛江红树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高桥红树林保护站。

林广旋和保护站技术人员黄磊用无人机监测红树林生长情况。

鱼藤根系发达,容易拔起来,但也极易断,人工拔除也无法彻底将斩除。

生长在海陆过渡带的红树林,是许多生物的藏身之所。红树林既是森林又是湿地,兼具森林的“地球之肺”和湿地的“地球之肾”的功能,是地球上生态服务功能最高的自然生态系统之一。

不仅如此,在海水中生长的红树林,对盐土的适应能力超过任何陆生植物,它们根系发达,足以抵抗强烈的风暴和海浪,可谓是“海岸线上的陆战队”。

一个很有说服力的案例便是,2008年15级强台风“黑格比”引发风暴潮,侵袭广东沿海地区,而雷州半岛的廉江北部湾畔27千米长的红树林带,保护了沿海数十个村镇,无一房屋倒塌,红树林阻挡海浪的能力不言而喻。

“宽度约为100米、高度4-6米的红树林带可消减80%的海浪”,这一次,我们来到位于湛江市廉江的高桥镇红树林保护区,和站长林广旋一起,走近这片“海上森林”。

2022年9月20日 星期二 晴 寻找本土入侵植物——鱼藤

以站为家

守护红树林近30年

早上9点,我们便来到了广东湛江红树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管理局高桥管理站,一进大院,很难不被郁郁葱葱的树木吸引。

站长林广旋50岁了,他从1993年开始就在高桥管理站工作,已近30年。他指着大楼右侧的一棵两三层楼高的树,“这是银叶树,叶子背面是银色的,也是红树林的一种,在淡水环境也能生长得很好。”林广旋放下那近半米长的水烟筒,饶有兴致地说,“这是我1997年种下的,那边还有‘水黄皮’”。顺着林广旋的视线望去,院子围墙边上,水黄皮到了丰收的季节,满树的豆荚,把围墙挡得严严实实。

为了方便工作,林广旋以站为家,过着管理站、红树林两点一线的生活。管理站一楼是个大会议室,也是林广旋的办公室。我们到来前,他正在整理自己拍摄的照片。

“1990年湛江红树林省级自然保护区成立,保护区管理站设在廉江高桥,1997年12月国务院批准升级为国家级保护区,保护区面积扩大至整个雷州半岛后,原来设在高桥的省级自然保护区则成为其中一个保护站。”

林广旋说,2018年二类森林资源调查时,雷州半岛红树林面积为9737.8公顷,约占全国红树林面积的三分之一。红树林在雷州半岛的分布并不是连续的,而是零散地分布在雷州半岛东西1500多公里的海岸线上,主要在河口。“像高桥这一块是我们大陆连片面积最大的红树林分布区,它就分布在高桥河的河口。”

打击围垦

上世纪90年代围垦红树林养虾成风

资源管护是保护站最基础也是最重要的一项工作,除了红树林,还包括里面的其他所有资源,让红树林生态系统得到良好循环。护林员按照“护林通”APP打卡监测点,每一个月要保证每一片红树林都巡护6次以上,尤其是发现有人为破坏和外来生物入侵等,都要立即上报处理。

而另一项主要的工作就是社区工作,最难做的是上世纪90年代。林广旋回忆道:“保护区刚成立时,那时候是沿海围垦红树林养虾最热门的时候,尤其是在冬末春初,春节我们都不放假,为什么?我们这边是北部湾,是典型的全日潮海区,一日只有一次高潮和一次低潮,冬天是晚上退潮,有村民趁着夜色就去围垦红树林,变成虾池了。”

养虾在当时是个暴利行业。1996年,高桥镇一村民利用自己的闲田,挖了一个30亩的虾池,第一年就赚了30万,如此高的利润轰动了这个小镇,村民趋之若鹜,有的人家里没田地,但看到别人养虾赚钱了,就打起了红树林的主意,有一些比较低矮的红树林没能幸免于难。“那个钩机很快的,一围起来就很难恢复了,一晚上能围20亩”,说起这些,林广旋深感惋惜和痛心。

21世纪初,中荷两国政府通过中荷合作红树林综合管理和沿海保护项目(IMMCP项目),对广东湛江红树林国家级自然保护区及其海岸带自然资源实施保护和管理,随后湛江红树林被“拉姆萨公约”组织列为国际重要湿地。随着国内外的关注力度大增,人们对生态保护意识的提高,湛江的红树林生态修复也取得了很大进展。

据统计,在全世界红树林面积仍以每年递减1.0%的背景下,湛江红树林面积却逐年增长,被国际湿地专家称为“世界湿地恢复的成功范例”。其中,通过“退塘还湿、退塘还林”的方式,让原来已经被破坏的红树林,慢慢恢复成比较合理的健康状态,涉及到湛江红树林保护区的4800公顷,要完成生态修复。

“当时我们就制定方案,通过和周边村的养殖户签订协议,给予补偿,要求养殖户保持养殖场和外面的潮汐有一定的连通,能自然纳潮。”2021年,保护区核心区内的非法养殖场已全部完成清退。

互花米草疯长

极大抢占红树林的生长空间

在多年的红树林保护中,人为影响逐渐可控,生物入侵则成了横亘在保护区面前的新难题,互花米草、鱼藤、柚木驼蛾等,正严重威胁着高桥红树林的健康生长。

会议室的桌面放着几本《雷州半岛滨海植物》,这是由林广旋主编的新书,集纳了他从2012年开始拍摄到的植物,其中就有互花米草和鱼藤。

互花米草是一种原产于美国大西洋沿岸、生长在潮间带的多年生盐沼植物,具有超强的繁殖扩散能力,成熟的种子能随风浪、海潮四处漂流,遇到合适的位置就能自行萌芽。2015年,互花米草在广西北海市蔓延面积已达6000多亩,约占北海海岸线总长度的25%。“特别是福建闽江口,还有温州的瓯江口,都有互花米草入侵”。

而近年来,与北海山口镇隔江相望的高桥红树林,也受到了互花米草的侵扰。林广旋打开电脑,调出了他拍摄的受到互花米草影响的红树林。盛夏时节,互花米草看似青翠茂盛,实则这正是它的“犯罪现场”,它正在极大抢占红树林的生长空间,土壤性质也随之改变,原生植物、动物大幅减少。原本生机勃勃的红树林前缘滩涂上长着怪圈一样的互花米草,蔓延速度惊人。在无人机拍摄的照片里,互花米草长势惊人,将所到之处的红树林包围吞没,只能看见较高的红树林在互花米草丛中“挣扎”着。

“风景看起来都很好,只是全部滩涂被它一侵占以后就变成草了,螺、贝、泥丁就很少在里面生长,所以我们一发现就要把它清掉。”

“但是高桥这一块不必那么担心,粗略估算,目前互花米草为害面积约63亩”,林广旋发现,秋冬季互花米草枯萎,在淤泥深厚肥沃、种源丰富的滩涂,红树林会利用全年生长的优势,而逐年盖过互花米草。

“除了互花米草,还有我们人工引种来的无瓣海桑,它可能也会对我们的红树林生态系统造成一定的影响。”林广旋说,还有一些乡土的植物现在也有迅猛入侵势头。

在航拍照片里能明显看到,一大片红树林里,突然空了一片地,周围都是绿树,那片白色显得特别突兀。“这就是被鱼藤覆盖的红树林,我们请工人来清理掉了。”林广旋说,鱼藤本来是乡土植物,但是这几年它暴增起来,就会把红树林覆盖,导致红树林的光合作用跟不上,然后就慢慢地死去并腐烂掉。”

“这是我们面临的一个很严重的问题。”

鱼藤覆盖

为害面积约为933亩

上午10:30,我们沿着笔直的红树林大道往前行驶,路的尽头是高桥镇红树林带,建有宣教中心、观海长廊、观林栈道等。

“高桥这一块,群落结构比较完整,现在基本上划为核心区了,搞旅游比较难,如果要搞旅游只能在实验区。”林广旋带着我们翻过栈道,穿过一片高耸的无瓣海桑林,去寻觅鱼藤的踪迹。

作为红树植物的一种,无瓣海桑适应性强,生长速度快,短期内就能郁闭成林枝繁叶茂,将低矮的红树林遮挡,使其光合作用受限,对本土红树林群落会产生一定影响。无瓣海桑的一大特点是它会有无数笋状呼吸根伸出地面,密密匝匝,让人难有下脚之处。海水冒着泡“咕噜咕噜咕噜”地涨上来,淹过一个个相手蟹的洞穴,漫过无瓣海桑的呼吸根。

林广旋和护林员黄磊在前面带路。这一处的原生红树林,跟前有鱼藤侵覆,身后有无瓣海桑遮蔽,夹缝中求生存。虽然曾清理过,但未被斩草除根的鱼藤,生命力依旧旺盛,肆虐攀爬缠绕,“围剿”红树林,和它争抢阳光的滋养。鱼藤根系发达,千丝万缕般,容易拔起来,但也极易断,人工拔除也无法彻底被斩除。

鱼藤是如何从一种本土植物,发展危害成红树林的“植物杀手”呢?林广旋也问过专家,他们认为,跟气候变暖有关,空气中的一些成分已经改变了,可能会促进鱼藤的暴增,还有沿海养殖导致水体的富营养化,也会促进一些植物的疯长。”

林广旋所在的保护站,管护着高桥、车板、营仔、安铺和东海岸的良垌5片红树林,鱼藤为害面积约为933亩。“所以,我们现在在生态修复方面最主要的工作,是去防止这些有害的生物。”

目前,保护区跟深圳红树林基金会有科研合作,他们正在做清理鱼塘的实验。由于保护区里不能撒农药,实验通过覆盖薄膜的方式来抑制鱼藤的生长。据林广旋观察,鱼藤叶子的确变黄了,但具体效果如何还要再观察。

2022年9月21日 星期三 晴转阵雨 寻找入侵病虫害柚木驼蛾

病虫害防治

最有效的方法是保护虫害的天敌

日复一日,潮涨潮落,倦鸟归林,在我们看不见的地方,在红树林生态世界里,正发生着微妙的变化,一直以来红树林要面对的还有此起彼伏的病虫害。

今天早上不到8点,我们就随着林广旋来到了高桥红树林片区的东南角,走过一条长长的圆墩路,我们进入到红树林深处,寻找蚕食红树林的新害虫——柚木驼蛾。

远远望去,被柚木驼蛾侵害过的红树林植物白骨壤,树叶呈黄绿色,走近一看,叶子早已被啃得残缺不堪,边缘焦黑,那些嫩叶更是被啃得光秃秃的。

林广旋赤着脚,和护林员陈永添一起,踩着没过小腿近20厘米的淤泥,深入红树林里,采集到了柚木驼蛾样本。

危害主要是幼虫带来的。“柚木驼蛾主要侵害红树林的白骨壤林,它的幼虫会吃掉大量的叶子,幼虫长到五龄后就变成蛹。化蛹时会把叶子卷起来,几天后便羽化成虫,再飞到各个地方产卵。”据了解,柚木驼蛾繁殖能力极强,从幼虫到蛹羽化,仅需6~8天。

为了看清柚木驼蛾的真实面目,我也脱掉鞋子挽起裤脚踩入淤泥里,脚底能明显感觉到踩着各种生物,一碰到硌脚的树根和螺的外壳,就赶紧把脚抽出来,去试探另一处。

林广旋摘下有柚木驼蛾幼虫的枝叶,准备放到瓶子里带回去,那幼虫似乎意识到危险,开始变得活跃,吐着丝到处乱爬。

其实早在2015年,广西北仑河口就遭遇了柚木驼蛾的侵袭,不到一个月的时间,1300余亩红树林惨遭吞噬。

2021年,营仔片区红树林里发现少量柚木驼蛾,但是2022年6月份,柚木驼蛾虫害开始暴发。“它们把叶子吃光了,全片光溜溜的。”在林广旋看来,红树林的生命力并没有人类想象中的脆弱,到了8月中旬他就发现,受害白骨壤已慢慢开始长出新芽。

“除了柚木驼蛾,另外也有一些常见的病虫害,像广州小斑螟,它们可能隔两三年就暴发一次,会严重影响红树林的长势,但一般不会导致死亡。”林广旋说,广西北仑河口之前采取的措施是,在退潮时用高压水枪冲喷树冠,以冲走幼虫和虫卵;也对树冠撒生石灰粉或喷淋石灰水,以防止柚木驼蛾啃噬树叶等。

石灰水尽管能起到一定效果,但不可避免的是会对红树林里的其他生物如鱼虾等造成影响,林广旋则更倾向于通过生物防治的方式来解决虫害问题。“上周三,我们刚去采集了一些自然死去的幼虫,寄到北京的科研单位,从里面提取一种叫白僵菌的真菌,想用来生产一些生物性农药,喷洒到红树林里,现在还是在初步的科研阶段。”

若要使红树林的虫害得到可持续控制,林广旋认为最有效的方法是保护虫害的天敌。

“我觉得最好就是保护红树林的整个生态系统,就像我们高桥这一块,有很多候鸟和留鸟,一只鸟每天要吃几百条虫子,一群鸟可能就是成千上万的虫子,还有像里面的蜘蛛、螳螂等都是害虫的天敌。”虫害成灾,从来都不是害虫种群个体数量简单增加导致的,因此最理想的状态是保护生态平衡,让红树林发挥自我调节功能。

生态恢复

颠覆性发现近20亩珍稀的小花老鼠簕纯林

9点半左右,我们赶紧走回圆墩路,要在涨潮前回到岸边。海水涨得很快,半小时就能把圆墩路淹没。回到岸边,我们突然发现,借着涨上来的海水,两位大姐正推着两块白色泡沫板从林子里走出来,上面放着两大袋野生生蚝,海水近乎没过了她们的下半身。

用网兜淘干净生蚝后,她们又各自把生蚝扛到岸边的摩托车上,提上顺带捡拾的小半桶贝壳,向远处的村子驶去。

“当地老百姓以前就是依靠红树林生产生活的,有句话叫‘靠山吃山、靠海吃海’,有很多周边村的农民会下去挖泥丁、挖螺等等,在实验区里传统的一些采海,按我们现在的管理方式是默许的。”林广旋说。

《全球红树林状况》报告中,一项新的研究估计,在许多国家,超过80%的小规模渔民依赖红树林生存,而且全球有超过410万的红树林渔民——他们构成了一个依赖红树林而生的庞大群体。

“我们对自然的保护,不能单看到树,还要看到同一个生态系统。”林广旋介绍,高桥保护站红树林周边涉及的人口有7万~8万,随着我们保护理念的更新,像这样人为活动比较多的地方,不能把自然保护区和周边社区生活分离开来,还是希望为老百姓干一些实事,找到可持续的方式,比如退塘,要与人类的活动达到平衡,有取有舍,有得有失。

在当地,随着经济社会的不断发展,红树林保护海岸、守护耕地的作用早已家喻户晓,茁壮成长的红树林也不断给人们带来惊喜。

2021年,林广旋意外发现雷州半岛上生长着近20亩珍稀的小花老鼠簕纯林,他原本以为在雷州半岛很难找到这个树种了,却没想到发现了我国大陆珍稀红树植物小花老鼠簕最大的野生种群——这对植物资源本底调查来说是一次颠覆性的发现。

2022年9月份,就在我们来采访的前一天,林广旋的同事在九龙山监测到了一种此前没有记录的栗树鸭,至此,保护区监测记录到的鸟类由2005年的194种,增加到现在的312种。

“保护区内有中国鲎和圆尾鲎两种鲎,以前在红树林里巡护,经常踩到鲎,2005、2006年渔民拦网一晚可以捉到两三百只圆尾鲎,后来越来越少,特别是中国鲎,现在想捉个做标本都很难”,我们来到红树林的第一天上午,林广旋还在跟我们说,鲎在2021年被列为国家二级保护动物,他已经很多年没在野外见过鲎了。而刚刚捡蚝归来的两位大姐,在近海的滩涂里,发现了一大一小的一对圆尾鲎……

植物名片

红树林

草本、藤本红树

湛江市廉江高桥镇红树林保护区

采写:南都记者 董淑云

摄影:南都记者 张志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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