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毫不掩饰自己是个颜控。虽然“所有动物都有萌点”,但毕竟有些动物天生丽质,不用去找,天然就吸引人。所以,我喜欢豺。但就和我喜欢的雪豹、棕熊一样,或者和所有大型猛兽一样,中国的豺也面临着一些问题。
它们的问题很神秘:为什么这种曾经遍布中国的猛兽,突然莫名其妙地消失了?
想要理解豺的消失,先得理解豺。
从外貌上看,豺最显眼的特别是一身红毛,类似于狗一样的脑袋上,长了一对大大的圆耳朵,颇有点米老鼠的意思。它们的体型介于狼和赤狐之间,别名红狼、毛狗子、扒沟子等等。从分类上讲,豺属于犬科犬族犬亚族,和狼、亚洲胡狼以及非洲野犬是近亲,和狐狸的关系比较远。
即使是在社交行为丰富的犬科动物中,豺都算是社交爱好者。它们特别喜欢集群生活,会倾向于集成群体,捕猎大型的猎物。在中国各地山民对豺的描述中,豺的出现至少数只,多则十数只,而且,每次出现都聒噪不已,特别爱叫。
豺不光爱叫,叫声还特别丰富,能够凭借多种多样的叫声传递信息。豺的叫声有多复杂?2000年,莫斯科动物园发表了一篇研究豺叫声的论文。科学家们发现,圈养环境中的豺的叫声中,有七种音调信号、两种高频组分信号、两种节奏组分信号。这样复杂的叫声可能是社交活动的需要,也可能是大量的社交活动反过来促进了叫声变得更复杂。
这样复杂的叫声和社交行为有什么好处?更大、更团结的豺群,能够让豺捕猎更大型的猎物。在有些地区,捕猎大型猎物的豺,占据了和老虎一般的生态位。以豺那小小的体型,能做到如此彪悍,靠的就是群体的团结之力。
豺捕猎大型动物的时候也很有策略。有的个体会抓咬猎物的口鼻或者体侧,干扰猎物的奔跑,有的个体会在背后咬猎物的屁股,掏猎物的肠子。因为有这样的习性,有的地方管豺叫“扒沟子”。
“扒沟子”是一些讲西南官话的地区对豺的称呼。“沟子”就是屁股缝,“扒沟子”对应的就是豺特殊的捕猎方式。
在中国,“豺狼虎豹”是一个俗语,豺居于“豺狼虎豹”之首。但在胡焕庸线以东的广大区域,曾经广泛分布的豺几乎全消失了。
豺的地区性灭绝比较奇特。谈到灭绝,肯定脱不了“捕猎”和“栖息地缺失”这两个原因。但是,豺的案例很奇怪,很多地方的豺是突然消失的。
神农架就是如此。2019年,我去桃花源生态保护基金会管理的神农架太阳坪保护地做了个考察,借机找保护区的同事介绍了好几个上了年纪的老猎人,做了个访谈。访谈的核心,就是豺。
神农架很神奇,不谈荒诞不经的野人传说,这地方也老是出神秘动物。例如,不知道为什么,神农架总出现白化动物,比如白化黑熊、白化小麂都上过新闻。老猎人们还说,他们见过白化毛冠鹿、白化中华鬣羚,感觉啥玩意儿都能白化咯。
老猎人们不知道什么是豺,只知道“扒沟子”。他们描述说,“扒沟子”成群结队、喜欢叫、耳朵是圆的,这和豺能完美对上。拿出豺照片给他们一看,大部分老猎人都指认说,这就是“扒沟子”嘛。所以,神农架的“扒沟子”应该就是豺。
这些老猎人对豺的描述非常丰富,充满细节,有些细节互相抵触,但这应该源自多年未见产生的记忆偏差,这是正常的。与之相对的是另一种神秘动物“驴头狼”的描述。神农架有不少人说当地有驴头狼,也见过。一问驴头狼长啥样,都会说有驴那么大、有狼头;再仔细追问,这东西成群吗,啥季节多,什么时候见过,怎么捕猎,爱吃啥,大部分人就说不出来或者开始瞎编了。什么真,什么假,不言而喻。
那么,豺是如何消失的呢?老猎人们没有统一的说法。他们大多记得这种动物是在20世纪70年代突然消失的。有几位老猎人还记得,也是那几年,当地俗称“毛狗子”的赤狐也突然消失了——这是一个关键的信息。
赤狐和豺的习性完全不一样,前者独来独往,占据的生态位比较低,适应力更强。如果说是捕猎的影响,不可能在短暂的几年间,把不集群又机警、低调的赤狐也打干净;如果说是栖息地丧失,短时间内彻底消灭两种生态位完全不一样的动物,那得是多猛烈的生态崩溃才能做到?况且,神农架的黑熊和豹子一直存在,又有什么,能同时灭了赤狐和豺,却不伤害熊科动物和猫科动物?
有一种可能:疫情。可能在那个时间段,某一种能让犬科致死的流行病传入了神农架,灭绝了当地的赤狐和豺。无独有偶,青藏高原上豺的消失和藏獒的兴起在时间上是吻合的。可能是越来越多的狗,将野生动物无法抵御的某种流行病传播到了野外,消灭了热爱集群、喜欢社交的豺。
没有豺的森林,不只是少了喧闹。例如在四川,一些缺乏顶级掠食者的保护区,羚牛当道,野猪横行。不说请回老虎,如果有豺,那些蛮横的食草动物都不会那么嚣张。
传统上,中国的豺分成四个亚种:东北的是指名亚种,江西、安徽的是江西亚种,四川的是川西亚种,还有克什米尔亚种。这是《中国动物志》采用的分类方法,但它实在太老,所采用的证据全都是解放前的,很多省份的豺种群没有研究到。
我也很讨厌这个分类方法。因为中国中部、东部和东南地区的豺已经消失了,套用这个分法,那就是四大亚种中的一个已经野外灭绝。按照更新的分子生物学证据,全世界豺之间的遗传差异,似乎都不足以区分出亚种。但就算不分亚种,中国中部、东部和东南部豺的基因库也已经消失了。
还好,中国动物园行业内最大的一个豺种群——石家庄动物园的种群——就来自江西,还留有一丝血脉。
这些豺,还能回到家乡的野外吗?
本文是物种日历第6年第161篇文章,来自物种日历作者@花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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