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砚台与文人:文心长物的故事

09-20

砚台与文人:文心长物的故事

| 明清家具研习社 |


米芾、苏轼、张岱、纪晓岚与砚的故事

“砚者,研也,可研墨使和濡也。”

在文房四宝中,砚的形象是独树一帜的。它是文房四宝中唯一不与书画产生直接联系的,却仍然被列入最为重要的四宝之一,归根结底,砚的品质其实也深刻影响着笔墨的流向和成效。

明 《十八学士图·书》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明 《十八学士图·书》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为了适于研墨,它必须具备一些优良的自然特性,其中最重要的,就是“止于滑而发墨”(苏轼语)。

同时,作为文房的重要成员,砚还需要承担一个独特的文化角色——文人从其自然特性中找到了依托。

比之他物,砚往往以石制,故而历久仍坚,质性不朽。它既能陪伴长久枯坐的文房生活,又是文人对修身理想的想象。

清 卢见曾借书图 故宫博物院藏

宋代苏易简在《文房四谱》中甚至因其将砚奉为四宝之首:“四宝砚为首,笔墨兼纸,皆可随时收索,可与终身俱者,惟砚而已。

故而,古代文人不仅在选砚上格外挑剔,还十分注重砚台养护。陆游在《老雪庵笔记》中还专门记录下了繁琐的【谢景鱼名沦涤砚法】,可见文人对砚的珍惜:

用蜀中贡余纸,先去黑,徐以丝瓜磨洗,余渍皆尽,而不损砚。

明 仇英《独乐园图》 美国克利夫兰艺术博物馆藏

恰如陈继儒在《妮古录》中所说:“文人之有砚,如美人之有镜,一生之中最相亲傍。”今天,就让我们一起听听文人与砚的那些故事。


米芾与砚

说起“砚痴”,首先就得提到宋代的大书法家米芾。米芾好砚至深,还将自己的砚台研究写成一卷《砚史》,记砚二十六种,【用品】、【性品】和【样品】三条更是详陈砚石的质性和砚台形制。

北宋何薳撰写的《春渚纪闻》中还记录下了这样一件关于米芾好砚的趣事。

明 仇英《人物故事图册》之《竹院品古图》 故宫博物院藏

一天,宋徽宗和蔡京谈论书法,兴致来了,就召来米芾在一个大屏上写字。米芾左顾右盼寻找笔墨纸砚,宋徽宗就将御案上的端砚借他使用。

没想到米芾写完后竟然捧着砚跪下:“这件砚台已经被臣用过了,不能够再供您使用。”宋徽宗听懂了他的小心思,便把这方端砚赐给了他。

传 宋 米芾 兰亭端砚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米芾捧着端砚大喜过望,手舞足蹈,抱着它谢恩退下,砚台上的墨汁沾染衣袖了他却还笑容满面。宋徽宗见状,对蔡京无奈道:“这癫名,真是名不虚传。”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有的一件米芾作品《紫金研帖》还记录下了一个米芾和苏轼的故事:

苏子瞻携吾紫金研去,嘱其子入棺。吾今得之,不以敛。传世之物,岂可与清净圆明本来妙觉真常之性同去住哉。

宋 米芾 行书《紫金研帖》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也就是说,苏轼曾经借走了米芾的一件【紫金研】,还嘱托儿子用它给自己陪葬。但米芾拿回了砚台,不想让此物变成陪葬品。

紫金研为何物?米芾在《宝晋英光集》中提到一块琅琊紫金石:

吾老年方得琅琊紫金石,与余家所收右军砚无异,人间第一品也。端、歙皆出其下。新得右军紫金砚石,力疾书数日也,吾不来斯不复用此石矣。

北宋 紫金砚 西安碑林藏

在米芾的描述中,紫金石砚是连端砚、歙砚都无法与之相比的珍品,果真?

紫金石砚是一种主要流行于唐宋时期的山东名砚,实物流传极少,但据古代文献记录我们还是可以一窥它的绝代风华——“紫金石出临朐,色紫润泽,发墨如端歙,唐时竞取为砚,芒润清响。”

首都博物馆中更是有一件北宋时期的箕形紫金石砚,背面还有米芾的铭文:“此琅琊紫金石,所镌颇易得墨,在诸石之上,自永徽始制砚,皆以为端,实误也。元章。”

北宋 米芾铭箕形紫金石砚 首都博物馆藏

回过头看《紫金研帖》,我们更能明白米芾的心思:在米芾看来,砚台应该是流传后世、造福后人之物,不应该和已经修成正果的苏轼同归尘土。

这并非仅因为他顾惜砚台胜过惦念友人,而是因为他对砚之一物,有着独到的理解。


苏轼与砚

从苏轼叮嘱儿子用砚台为自己陪葬的故事我们也可看出,苏轼也是一个爱砚成痴的人。而他与砚台之间,其实也有许多逸事。

十二岁那年,小苏轼在家中挖土洞玩耍,偶然发现了一块异石,它“如鱼,肤温莹,作浅碧色。表里皆细银星,扣之铿然”。苏轼试着用它做砚台,发墨效果极佳,只可惜没有储水的地方。

传北宋 苏轼 从星砚 台北故宫博物院藏

父亲苏辙称其为“天砚”,它有砚的品质,只是形制上还有不足,还称其是做文墨功夫的祥瑞之物。苏轼便开始使用这方宝砚,并为之作铭,以此立志:

一受其戒,而不可更。或主于德,或全于形。均是二者,顾予安取。仰唇俯足,世固多有。

天砚,开启了他纵横文坛的传奇一生,在后来的岁月中,他访砚、藏砚、刻砚、赏砚......正如他所说——“我生无田食破砚,尔来砚枯磨不出”,对砚诉尽了一生的深情。

《西清砚谱》卷八 宋苏轼结绳砚

甚至使借砚立志成为了苏家的一种传承,在勉励儿子苦学的《迨砚铭》中,苏轼还写道:“有尽石,无已求。生阴壑,重湫。得之艰,岂轻授。旌苦学,畀长头。”

因时人好砚者多,苏轼文名又甚高,他还引发了一场为砚石争高下的舆论风暴。

熙宁五年(公元1072年),国子博士王颐取凤凰山下的一块潭中石创作新砚,并将其送给苏轼,求他赐名。

明人所画苏轼像及释东皋妙声所书《东坡先生像赞》

苏轼得砚后细细赏鉴,认为此砚“如乐之和,如金之坚,如玉之有润,如舌之有泉”,他欣喜非常,为之取名“凤咮砚”,即凤凰之喙。

苏轼还为凤咮砚写了一篇砚铭,但砚铭中的尾句“苏子一见名凤咮,坐令龙尾羞牛后”将新砚“凤咮砚”排于早已名声鼎盛的龙尾歙砚之上,此等拉踩之语自然引起了龙尾歙砚爱好者的公愤。

北京香山勤政殿 “凤咮”石刻(乾隆帝留)

为了从龙尾歙砚爱好者方彦德那里求得心心念念的龙尾歙砚,他只好又作了一首《龙尾砚歌》来大赞龙尾歙砚“玉德金声寓于石”,以此平息龙尾歙砚粉丝的愤怒。

苏轼为自己收藏玩赏过的名砚留下了不少名篇,除了写龙尾歙砚“玉德金声”,还写过罗纹歙砚“罗细无纹角浪平,半丸犀璧浦云泓”等等。

明 一字池暗细罗纹长方椭圆歙砚 研习社珍藏

赞赏之外,亦有他对砚石种类和品质的评价,如《书云庵红丝砚》中:“唐彦猷以青州红丝石为甲,或云惟堪作骰盆,盖亦不见佳者。今观雪庵所藏,乃知前人不妄许尔。”

清 双龙双凤纹红丝砚 上海博物馆

作为心怀天下的文人士大夫,砚上往往还包涵着他独特的人文观察,砚更是他抒发心志的媒介,如写端砚铭:

千夫挽绠,百夫运斤。

篝火下缒,以出斯珍。

一嘘而泫,岁久愈新。

谁其似之,我怀斯人。

广东肇庆端砚博物馆内景


张岱与砚

张岱在《陶庵梦忆》中也记录过一个【天砚】的故事。

张岱年轻时不懂看砚,只要徽州卖砚的人拿着古款的破旧砚台,他就估一个高价。将浙江一带的藏砚都看得差不多了,他才大概懂得砚石的好坏。

明 《上元灯彩图》(局部)

他曾托好朋友秦一生帮忙相看寻觅,但在城中已经找不到值得购藏的砚台。恰逢山阴监狱中的一个大盗要出一块璞石,索价二斤银子。因无暇辨石,张岱便委托友人秦一生处理。

秦一生无法辨别,又拿去给张岱堂兄张燕客看。张燕客指着石上的白孔说这块石头品质低劣,只能拿来垫桌子,秦一生就将璞石还了回去。

清 鞠裳款诗文老坑多眼鹅形端砚 研习社藏品

没想到张燕客趁夜用三十两的价格将璞石买走。本来雕了“五星拱月”图,又怕被秦一生发现,于是只留下了三颗小星。

这块让张燕客大费周章的砚石品相十分惊艳:“赤比马肝,酥润如玉,背隐白丝类玛瑙,指螺细篆,面三星坟起如弩眼,着墨无声而墨沈烟起。”饶是见多识广的张岱,也不由得目瞪口呆。

清乾隆 朱砂红青鸾衔桃澄泥砚 研习社藏品

张燕客还嘱托张岱为它撰写了砚铭:

女娲炼天,不分玉石。

鳌血芦灰,烹霞铸日。

星河溷扰,参横箕翕。

文人之好砚惜砚,可窥一斑。


纪晓岚与砚

清代的纪晓岚也是一位著名的砚台“发烧友”,甚至书斋的名字都是“九十九砚斋”,还著有《阅微草堂砚谱》。

其收藏的众多名砚上都留下了独特的砚铭,如荷叶形砚的铭文是:"荷盘承露,滴滴皆圆。可譬文心,妙造自然。"而竹节砚的铭文则是:"介如石,直如竹,史氏笔,挠不屈。"

清 纪晓岚款御赐八角端砚 研习社珍藏

虽藏砚颇丰,纪晓岚却不像米芾一般执着追求于占有名砚,在他与砚的众多故事,砚更像是一种珍而重之的情感象征。

恩师裘曰修曾将一方收藏了多年的古砚赠送于他,这品砚台来历不俗,是南宋《通志》的作者郑樵曾用。裘曰修赠他古砚,正是在他领修《续通志》之时,其诚挚苦心,令人动容。

纪晓岚在这方砚台上刻下绝不沉迷于玩物的决心:“惟其书之传,乃传其砚、郁攸乎予心,匪物之玩。”

后来,他又将其赠给了自己的学生。一方古砚,连接了不同时代的文心,而师生的传承,更使它超越了器的局限,实现了道的永恒。

清 纪昀铭螭纹端砚 上海博物馆藏

除了学生,好友也是他赠砚的主要对象。

嘉庆九年(公元1804年)五月,刘墉赠砚,纪晓岚作铭:"余与石庵(刘墉)皆好蓄砚,每互相赠送,亦互相攘夺,虽至爱不能割,然彼此均恬不为意也。"

一方古砚,即是一颗文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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