齐白石的艺术世界：似与不似之间的妙处

去年秋天，有幸在丝绸之路国际艺术交流中心观看了“妙造自然——齐白石书画艺术”展，近距离地欣赏了故宫博物院藏1954至1959年白石老先生的绘画书法作品73件，真的是让人有眼前一亮的感觉，很惊艳。

这73件绘画精品完整地呈现了齐白石清新质朴、道法自然的画风，画中所展现的真山真水、真的鱼虾、鸟类、花卉，从生活的细微入手，展现的是画家心中的美好世界和智慧人生。

欣赏之余，对白石老先生长达五十年的绘画经历产生了兴趣，而手中刚好有一本《白石老人自述》，在这些有年代感的真迹面前捧读这本自述，不得不说是一种艺术生命的延续。

“妙在似与不似之间”，把时间花在自己喜欢的事情上，一生足矣。

白石老人生于清朝同治二年（1863年），活了九十五岁。

“我们家，穷的很哪！”穷人家孩子，能够长大成人，在社会上出头的，真是难苦登天。一亩水田，几间破屋，供应五口主家。白石先生在《白石老人自述》的开篇中这样写道，朴实无华，浓浓的乡土气息扑面而来。

齐白石，原名纯芝，号渭清，学名璜。出生在一个贫穷的家庭，有祖父祖母、外祖父祖母的疼爱，小时候教他读诗读书，写字，书包里给配齐了笔墨纸砚，他的家乡湖南湘潭县的星斗塘，“风景好得很”，所有眼前的一切景物，草木、虫鱼、螃蟹、青蛙、麻雀......都被他画了出来。

世人皆知，齐白石就是那个画虾的画家嘛。齐白石最出名的虾画，原来就是在这样的环境和氛围里造就出来的。

他的画大都是人们最熟悉的，又喜闻乐见的东西，青草池塘处处蛙，游鱼小虾水中现，还有秋风中摇摆的葫芦，夏日柳枝间长鸣的蝉，这一切大自然的恩宠，都经过齐白石细心的观察，以传神的笔墨呈现纸上，流传下来，让人们在他的画中感受他对生命、对生活的热爱，对家乡故土的思念，对逝去亲人无尽的感怀。

星塘一带杏花风，黄犊出栏西复东，

身上铃声慈母意，如今亦作听铃翁。

为了生计，齐白石做过木匠，人称“芝木匠”。在给人做木工活时，在主顾家看到乾隆年间的《芥子园画谱》，便翻来覆去的临摹，把一部《芥子园画谱》完整地勾影完了，画稿积存了不少，于是渐渐有人来请他给画画，那时更多的是给十里八乡的人画像，“大家提到芝木匠，都说是画得挺不错”。

正是这份浓浓的乡土气息，让他的画从一开始就贴近百姓生活，“说话要说人家听得懂的话，画画要画人家看见过的东西。”

在他二十七岁这年，正式拜老师胡沁园、陈少蕃学画作诗，学的就是工笔花鸟草虫，并观摩胡沁园所藏古今书画。记住了老师说的，“石要瘦，树要曲，鸟要活，手要熟。立意、布局、用笔、设色、式式要有法度、处处要合规矩，才能画成一幅好画。”

齐白石作品

没有读书的环境，偏有读书的嗜好。齐白石三十三岁时，组了一个诗社，取名“罗山诗社”，又有诗友会篆刻印章的，于是，在那个时候学会了刻章。“我刻印，同写字一样。写字，下笔不重描，刻印，一刀下去，决不回刀”。

白石先生温情又浪漫，为诗社的诗友画“花笺”，当时是买不到花笺的，花笺都是一笔一笔画出来的，有山水、花鸟、也有鱼虾之类，“着上了淡淡的颜色，倒也雅致得很”。那个年代的人很风雅，也着实可爱。

齐白石用画画挣得的三百二十两银子，典租了新的房屋，取名百梅书屋，“最关情是旧移家，屋角寒风香径斜。二十里中三尺雪，馀霞双屐到莲花。”

这里不仅梅花多，还有许多的木芙蓉，在空地上盖了一间书房，取名借山吟馆，读书学诗，作诗有几百首。

在他40岁的时候才得以离开家乡，到西安游历了一年，使他开阔了眼界，画风发生了很大变化。

因那时水陆交通很不方便，于是边走边看，边走边画，有了《灞桥风雪图》这样的作品。西安征途漫漫，留下了登华山时的“一路桃花，长达数十里”的人间美景，这又是何等的风雅啊。

在西安认识了樊樊山，尽观其所藏名画，很受八大山人画作的影响。幸得是这次走出了家门，便有了日后的五进五出，让他的画风从最初的临摹而逐渐走向成熟，走上了写意画的道路。

齐白石用他一贯保持的淳朴与厚道，表达了他对恩师胡沁园的感激，他说“他老人家不但是我的恩师，也可以说是我生平第一知己。我今日略有成就，饮水思源都出于他老人家的一手栽培。一别千古我怎能抑制得住满腔的悲思呢？我参酌旧稿，画了二十多幅画，都是他老人家生前赏识过的，我亲自动手裱好，装在亲自糊扎的纸箱内，在他灵前焚化，同时又作了七言绝诗十四首，又作了一篇祭文.....”

齐白石作品

55岁时来到京城继续靠卖画刻印维持生计，自创红花墨叶一派，画风可与吴昌硕媲美。后又认识了徐悲鸿、贺履之，与梅兰芳也在那个时候认识，画了一幅《雪中送炭图》送给梅兰芳，并题了一首诗，“而今沦落长安市，幸有梅郎识姓名”。

白石老先生一生都在画画这条路上行进着，直到他1957年逝世前一直在作画，留有画印书诗四绝作品众多，画作三万余幅，诗词三千余首，彰显老先生一生勤奋，砚耕不辍，自食其力，品行高洁，尤具民族气节。

毕加索曾惊呼，“齐白石真是中国了不起的一位画家！中国画师多神奇呀！齐白石用水墨画的鱼儿没有上色，却使人看到长河与游鱼。”

吾辈有幸在盛世见证白石老人的画稿，又读了他的《自述》，实为感激。感谢他以诚挚的心情，说质朴的事实，以清新的笔触，画自然的真情流露，用一颗纯真的童心、乡心，沉浸在艺术世界里，在“似与不似之间”，臻于“笔愈简而神愈全”的高妙境界，留给了后世无限的遐思与美妙的感官享受！

齐白石作品

本幅自题：“白石草堂图。此图百劫之余馀梦中所见之景物也，因画藏之。白石山翁并记。”

又题：“林密山深好隐居，牛羊常过草都无。昨宵与客还家去，犹指吾屋好读书，此诗真梦中语也。显庭仁兄正。白石山翁又题。”

齐白石的山水画以貌似平淡的笔调，在似与不似之间，把山水灵性的本质，或轻或重、或明或暗地表现出来。每一笔似乎含着家乡泥土的气息，村居、院落、池塘、柳岸、点缀其间的鸡鸭、竹径、老屋......

两三间村舍坐落于山间，疏落的树木，浓淡相间而错落有致的房顶上，一块块黑色的房瓦鳞次栉比，白色的外墙，赭灰色的房门。远处矗立着两座山峰，颜色各异。浓墨与花青绘就的大树旁侧，两位老者相对而立，交谈甚欢。这画中所绘一切其实是齐白石常常梦中所见的景物，以家乡情怀所构筑自己的精神乐园，更有一种遁世、隐逸的思想在其间，“吾画不为宗派所拘，无心沽名，自娱而已”。

山水·齐白石

本幅自题：“画宗室习气尽删除，休道缂丝宋代愚。他日笔刀论画苑，钩山著色苦瓜无。齐璜画”

此画为齐白石山水画中非常有特色的作品，以模仿宋代缂丝画的方式大面积平涂着色，用色颇为大胆。经历过五出五归以及在北京画坛的历练之后，齐白石也在改变自己以往的绘画风格，力求将自己从一名地方民间画师向京城文人画家转变。

画中远近的绿色岛屿、山峰与土坡，都是运用了些许晕开和飞白的轮廓线围起。都说齐白石的山水画，懂得人少，但他坚持“画吾自画”，“画中格局算新奇”，他的真意在笔墨与观者的巧妙共鸣之间产生。

贝叶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余于粤时家中藏。乙未年始题记传家。九十五岁白石。”

齐白石画花木以写为主，都与他的生活和劳动相关，有他早年的生活经历、生活场景，有着许多悲欢离合的故事，常常以题诗作跋形式呈现在画中。

由题款而知，此画是齐白石四十余岁在广州时所绘。由于是他衰年变法之前的画作，因此笔墨尚有刻板拘谨，缺少淋漓尽致的豪放之气，但是其枝条的画法，又已显出以书入画，运笔劲健古拙的韵味，颇见坚实的笔墨功力。齐白石视此画为早年得意之作，始终珍藏在身边，以传子孙留存。

富贵太平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报道富贵太平。白石老人又篆。三百石印富翁，齐白石八十五岁。”

此画是白石老人85岁所作，时值1945年第二次世界大战结束后，饱经战乱的白石老人，虽至耄耋之年仍感到心情舒爽，精神畅快。牡丹为花之富贵者，世人皆喜之。花瓶象征了世间太平，龙则代表中国，爆竹意在传达欢庆之气氛。

淡墨画枝，勾筋画叶，红花墨叶，互为衬托。红色爆竹与牡丹花互为呼应，渲染了欢快、喜庆的气氛，表达了其喜悦的心情以及对国家繁荣昌盛寄寓了厚望，表达了强烈的爱国之情。

值得一提的是齐白石绘于花瓶上的龙，曾有“汉唐时多呈兽形，宋以后渐变为蛇形”之说，齐白石极少画自己没见过的东西，他在《白石老人自述》中说道“为万虫写照，为白鸟传神，只有鳞虫之龙，未曾见过，不能大胆敢为也。”

齐白石对画龙慎之又慎，故将龙置于瓶上，既画了龙，亦不是真龙，真要为白石老人这种求真的精神与质朴的情感点赞了。

枫叶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麓山枫叶将红，白石思乡甚切。白石。”

此画绘枫叶数枝，以写意为主，墨色雅丽，笔力简劲，以传统硃磦、朱砂敷色，艳丽之中不失细腻，表现出深沉饱满的秋色本质和内心深切的思乡之情。

益寿延年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益寿延年。毛主席教正，九十一岁齐璜”

此画作于齐白石九十一岁，是其晚年佳作之一。此画是齐白石为给毛主席祝寿而创作的大幅设色作品，其选用菊花这一传统祝寿元素作为画的主题，象征吉祥长寿与高雅正直。画中菊花以黄色和粉红色组合，既协调自然，又充满喜庆气氛。此画于1954年拨交自人大常委会典礼局主席礼品。

墨虾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九十一岁老人齐白石为汉年先生作清论。”

此画为齐白石擅长绘画的虾蟹题材，通过运用墨色浓淡的变化，将画中八只虾在水中漫游的姿态，栩栩如生地表现出来，为其晚年佳作。

齐白石从小生活在水塘边，常钓虾玩。青年时开始画虾，40岁时临摹过徐渭、李复堂等明清画家的虾。63岁时齐白石画虾已很相似，但还不够“活”，便在碗里养了几只长臂虾，置于画案，每日观察，虾成为齐白石代表性的艺术符号之一。

桃兔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白石老人”

此画是一副充满吉祥寓意的作品。桃子主题是作者喜爱描绘的题材，以红黄两色颜料交融而成的桃子饱满、富丽，寓意长寿，也成了后世学画者竞相临摹的对象。齐白石对于描绘小动物非常喜欢，以此作为其在动荡年代的精神寄托，其笔下的小动物栩栩如生，生动活泼，这两只小兔也是格外的温顺可爱。

荔枝双喜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荔枝初熟影垂垂，寄语园官好护持。灵雀却非贪果意，偶来飞上最低枝。余之门人求画大喜大利，余应之，之后再画此幅自藏。时居京华，白石山翁。雅亭先生之雅，庚午冬十二月中，齐璜”

此画作于1930年，画家时年六十八岁。画中两只喜鹊立于枝头顾盼，色泽饱满红润的荔枝与绿色叶片呈现出鲜明的对比，枝干部分用笔刚劲爽利。画面自然朴拙，富有生趣。喜鹊与荔枝都有吉祥喜庆的寓意，更多了田园乡野的亲切感。

荷花鸳鸯图·齐白石

本幅自题：“少五先生佳期，辛丑，齐璜”

此画是齐白石于1931年六十九岁时，在北平大学艺术学院任教期间，为祝友人结婚“佳期”所画。他巧妙地通过画河塘小景来表达贺禧之意，通过两只相依相伴的鸳鸯，祝福友人夫妻恩爱相随，那一片巨大的荷叶，寓意“荷荷（和和）美美”，画面上半部一朵盛开的荷花，用鲜艳的红色平添了红红火火的喜庆气氛。整幅画面笔墨松秀灵活，造型生动自然，彰显笔墨粗放、涉笔成趣的艺术魅力。

参考资料：

齐白石《白石老人自述》

* 作者 | 李沐子，国家一级企业人力资源管理师

图片均来自“妙造自然—齐白石书画艺术”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