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建成
要说咱们中国历史上有名的大学问家,唐朝的李白、杜甫自然首当其冲。但是,此二人却都偏科得厉害,除了会写诗以外,别的方面好像都不怎么擅长。论说全面发展的,还得首推北宋年间的另外一个人。这并非我偏好说得这么绝对,一旦敲明说响,恐怕没有人是不认可的。他姓苏名轼,字子瞻,因当年被贬黄州(今湖北黄冈市黄州区),在其东门外的荒坡上住过一段时间,从而自称东坡居士,所以又叫苏东坡。
苏轼在世时,琴棋书画样样精通,外带擅长写诗词、做文章,人们都佩服他,在后世所谓的“唐宋八大家”中也殊为翘楚,以至都把他看做神仙一般的人物,直接称其为“坡仙”。
话说坡仙相当年进京赶考的时候,先自投到了已经名满朝野的大文豪欧阳修门下,因此与欧阳修有个师徒名分。恰恰那次大考欧阳修是主考官儿,依眼下人们的眼光,对坡仙而言,当然是天大的好事儿。其实,却恰恰相反,若是不投师还好说,因为他本就英才绝代,属于鹤立鸡群的那种,弄个头名状元不过手到擒来。却怪欧阳修为了自身的清名,怕落闲话儿,硬是提起笔来,久久地颤抖那只老手,狠狠地叹了几口气,这才违着心地判了他个第二名榜眼。
人们都说官场历来黑暗,如此说,毕竟也有清明的时会儿。只是到坡仙这儿却清明得过了头,以致屈了他的大才!只是他这一屈可不打紧儿,弄得他一辈子当官儿也从没顺当过。
朝廷里何尝不知道他是个大才,可是,你嫑忘了老百姓有句常习语儿,那叫:“有性就有活。”大概反之亦然。或者自恃才高,难免有些气盛,在开始出道混官场的时候,不懂得见什么人儿说什么话儿,可不,在“饭圈儿”里就显得另类了。
平心而论,谁会说他不知书达理儿?不懂人情世故?可他为什么就愣是玩不转自己的人生?以致悲凉凄惨形影不离地跟了他一辈子。其实,就愿他太把书本上说的那一套当回事儿了,为人处世需要的是圆滑变通,满肚子的墨水儿跟满眼的花花世界乃是两重天地,只有在二者之间随时变换身份,该上上该下下,才能在饭圈里游刃有余,成为一个成功人士。可他,纯粹一个老直巴头!活该在朝廷里待不住,在地方上也吃不开!
或者受孟轲先生“民重君轻”思想的流毒太大,在他眼里,老百姓是国家的根本,进而认为,为老百姓办事儿,就是忠君爱国!岂不知有些说法是无法认真的,一旦认真铁定就输了!估计他可能糊涂到不知道即便一万老百姓说你好,也不如顶头上司一人说你好顶事儿!如此说来,还不活该在官场上越混越差劲儿!就他当官儿的经历而言,简直一本儿倒着看的《西游记》—— 越活越回去了。
以上笼统说了坡仙的身世,以下具体列举他当官儿的一些实际情况。
且说当年,他在定州当了七个月的州官儿,不仅教会了定州人种水稻,而且教会了他们唱大秧歌。一直到现在,早已一千多年都过去了,人们还在那种“哼呀嗨呀”的舒缓唱腔中享受着快乐,纾解着劳累;还传留下一块儿举世闻名的“雪浪石”,如今还在定州城的“雪浪斋”里被人们“供”着。
单就雪浪石这一点来说,可是让咱现在的曲阳人沾了大光了,谁曾料到在久后的今天,却成了曲阳县庞大的观赏石市场牢固的文化基础?
再则他亲眼见识了稀世珍宝—— 红定瓷盘,从而写下了“定州花瓷琢红玉”的昳丽诗句,佐证了古定瓷曾经的奇迹!
当时全国烧细瓷的号称有“五大名窑”,即河南的汝窑、钧窑,浙江的官窑、哥窑,还有咱们曲阳这儿原属定州的定窑。所有上档次的细瓷基本都出自这五大名窑,无不都是供应朝廷或者上流社会使用。
五大名窑各具特色,一般以其器胎的颜色而定,讲究“南青北白”;就其特质单说定瓷,则讲究“白如玉,薄如纸,声如罄”。
老百姓常说,坐官儿,坐官儿,就得坐得住。要说苏东坡这个官儿还就是“坐”不住:有了事儿,他着急,逼着他出去转腾;没事儿的时候,他闲得难受,也出去转腾。
有一回,他转到了现在灵山镇涧磁村一带的定窑现场,正赶上一家儿出窑,就赶趁上去。
有人儿可能会反对我刚才的说法儿,说:当时那坡仙可是定州的知州,定州地界儿里最大的官儿,响当当的“一把手”,到哪儿去不得骑马坐轿,前头有鸣锣开道的,后头有一大群跟着跑的?哪像你说的这么寒碜,会关联上什么“赶趁、赶趁”的?
按说也是,那叫官威,不如此不足以显摆官架子。可那坡仙却另有所好,喜欢一个人儿骑个小毛驴儿出访,顶多带上个书童做跟班儿,且还不穿官服,尤其当时还没有电视,更没有网红直播等现代传播手段,以至在广众面前露脸儿的机会并不多。如此,人家怎么知道他是个干啥吃的?
另外,当时这地面儿虽说归他管,可这窑场不归他管,窑场直接归朝廷管,朝廷专门儿派官员来管瓷窑上的事儿。窑场的建置大致相当于现在的开发区、特区等的一类机构。
那时,一到出窑的时候,都是由官兵里三层、外三层地把守着,一是防止内贼,怕窑工们把好东西儿偷出去、卖给私人;二是戒备外寇,怕响马流寇甚至北国辽兵们成群搭伙地来抢。一般旁人儿根本到不了跟前。
果真如此,那坡仙要想到跟前看看,一样也不大容易。其实,也就怪他死要面子活受罪,不想透露身份。结果,最后还不是靠着舍下脸皮儿来,亮明了身份,才让他近前看了看?
赶巧那一回出了个差色(异色)的瓷盘。先不说瓷盘上刻的那个花样儿有多么好看,就说那颜色它却一反玉色常态,竟然通明透亮红得发紫!
自从他亲眼目睹了那个红定瓷盘以后,心里就一直挂牵着,光听说瓷器一道是南青北白,真想不到这原本光烧白瓷的定窑上还能烧出来红瓷了。因而,诗兴大发,就写了一诗,特别其中有一句“定州花瓷琢红玉”,简直把那瓷盘的骨头也写暴了,让人品尝到了它骨髓里那种特别的香味儿!
要说坡仙才高自当不假,可是,他这高才却总好节外生枝,每常扫帚疙瘩顶门子—— 处处儿是杈(差)儿!不光是自个儿闹累赘,还断不了给别人添点儿小麻烦儿。
说这怎么又连带上别人了?原来就为他这句儿诗过于尖俏,被一个叫王拱辰的奸臣记住了,经过多方打听,知道了它的起因。进而打听到,那个红瓷盘贡献给了皇宫,而且皇上还特别待见它。
如此,他就一心想再找个红定瓷盘,不管下多么大本儿、费多么大劲儿都在所不惜!
要说王拱辰弄这个红瓷盘干吗?原来他是想巴结皇上,通过给张贵妃送礼,让她在皇上跟前给他说好话儿,好把他提拔到朝里去当官儿。
大概这奸臣们都是这副德性,他干正事儿不行,却擅长外门子邪道。不知道他怎么就打听到了当时的宋仁宗特别喜欢那个红定瓷盘?并且知道皇上每常一个人溜进藏宝斋里,双手捧着它仔细端详,简直一双眼看进去就拔不出来的样子。
你看,就这种鸡零狗碎的细节事儿,也让王拱辰给打听得一清二楚,你说这小子够有多么贼吧!还有,更让人不解的是,不知道他怎么又巴结上张贵妃了。
当时,张贵妃正在宋仁宗手里得宠。王拱辰先是想办法儿买通了专管窑场的职官儿,不惜等了好几年,整个窑场那么多的窑口儿,才又烧出来一个红瓷盘,据说跟原前的那个大致一样。
当他弄到手以后,简直就像失落了多年的魂灵儿,又重新归了躯壳一般,立马精神百倍起来,然后七曲八折地送到了张贵妃手上,求她跟皇上在一个被筒儿里睡觉的时候,给他吹吹枕边儿风。
却不料这小子时运不济,不光事儿没办成不算,甚至把原来的官儿也丢了,差点儿还掉了脑袋。
其实,也不是张贵妃不答应替他吹枕边儿风,却是连张贵妃也没看透宋仁宗竟是个非常坚持原则的正经皇上来。
一天早晨,大臣们退了早朝,宋仁宗直奔了张贵妃的寝宫,一进门儿看见桌子上摆设着一个红定瓷盘,却以为是张贵妃把原来的那个弄出来摆在了这儿。他走过去瞥了一眼,面带笑容问道:“怎么把这个稀罕物儿弄来撂这儿了?”
张贵妃见宋仁宗高兴,便趁过来撒娇,俩巴掌把皇上的脖子一勾勾紧,仰着小下巴颏儿、两只媚眼色眯眯地对应着宋仁宗的笑脸,却没有正面儿回答他的问话,反而道:“陛下,再请仔细看看。”
宋仁宗这才注意到,跟从前的那个不大一样,便用手拿起来一边仔细端详,一边说:“呵呵,竟是一个新的?猛一看,还真难分出上下儿来。”接着问,“哪儿来的?”
张贵妃说:“你猜猜。”
宋仁宗非常柔情地说:“我的小宝贝儿,你就别难为朕了。直接给我说,哪儿来的?还真是难得,正好跟原前的那个配双成对儿。”
张贵妃就势儿把身子往皇上身上紧紧地一贴,脑袋往他怀里一钻,然后团着舌头尖儿撒娇地说:“就像咱们这么配对儿,是不?”
要说没有哪个男人,不喜欢女人在身上撒娇,毕竟皇上也是人。不过,他越是喜欢,就越是故意儿抖劲儿,反而带着嗔怪的味道说:“看你,这么急着胡闹,要是我失了手,把这宝贝东西儿摔了,怎么办?”
经过皇上再三盘问,张贵妃才说出来是一个叫王拱辰的大臣送的。
这一说可不打紧儿,一下儿把皇上给惹恼了,他随手朝地上一扔,只“当啷”一声,便把个红瓷盘摔了不知多少瓣儿。
于是,可把张贵妃吓坏了。她头一回见皇上生这么大气,平常皇上待见她,一般她耍点儿小性儿,皇上也不跟她一般见识,哄她两句儿,再亲亲她那粉嘟嘟儿的小脸蛋儿,接着把她一抱抱起来,往炕头儿上一放放倒,经过一番巫山云雨,登时就烟消云散,变得晴空万里了。
看样子这回是动了真格儿的了,刚才还说怕把瓷盘子摔了不得了呢,却转眼就出手摔了它,要不是生了真气,会舍得这么狠心吗?
先是见皇上后来问的口气就有点儿不对劲儿,然后在她让他猜的时候,明显就有点儿不耐烦,只是她没有察觉出来,或者是察觉了,估计也没什么大不了。直到现如今,她激令一下儿,把整个身子抽回来,惊颤颤地愣在了一边儿。
皇上找个座位坐下,气呼呼地就闹腾开了:“朕平常怎么给你说的?不许你跟大臣们私下交往,你怎么就不听?莫非你是想翻天了?别觉着朕待见你,你就得了锅台想上炕、蹬着鼻子就上脸!对你说,满后宫里都把你当回事儿,并不是你真有什么了不起,如今看朕把你废了,你立马就屁也不是!你信不信?”
张贵妃见皇上都说出这等话儿来了,立马凑到他跟前“噗通”一跪,直撅撅儿地挺着上身儿,脸上满带着委屈,大气儿不敢出,真乃梨花带雨,却也着实可怜。
待了一会儿,张贵妃看出来皇上心软了,俩膝盖挪蹭着趁到他跟前,然后把头探过去,轻轻地往他的两个大腿中间儿一抵,埋头泣抽起来。
少许,皇上出手抱住她的脑袋,她就势儿扬起下巴,但见眼里饱含着泪花儿,俩眼早膀成了红榴榴儿。于是,皇上心疼了,掏出来手绢儿,给她擦擦眼泪,接着俯下头来,在她额头上亲了一口,就又给她上开了政治课:
“你说,这些大臣们哪个比你心眼儿不多?你当他们舍得把这么宝贝的东西儿白送了人?就说这个王拱辰,有大臣也经常替他说话儿,说他挺能干,朕听得多了,当然心里也就有了些考虑,本想着有机会就提拔提拔他。倒是有你这一回,算是让我彻底明白了,他哪儿来这么多银子,买这么贵重东西儿?除了搜刮老百姓,别能有什么高招妙法儿?你也该替朕想想,咱这大宋朝的官儿要是都像他,去想着方法儿搜刮老百姓,那老百姓的光景还怎么过?老百姓们都没法儿过光景了,还不都豁出命来造反?说到底还不就毁了咱老赵家的江山?”
如此一来,王拱辰的好梦自然就破灭了。不只是他的官儿没升成,就连原来的官儿也被一抹到底儿!要不是他巴结得周到,好多大臣都替他开脱,皇上也不好都驳了面子,这才饶了他一条活命。
后来王拱辰在南方做买卖,不巧碰上了被流放的坡仙,不免说起这件事儿来,他说:“老苏,说实在的,你鸡巴简直就是个背时鬼,不光你自个儿走背字儿,就连谁粘了你的边儿,也得跟着倒霉悖运!”
坡仙茫然不解,问道:“你这话从何说起?我背时不背时,是我自个儿的事儿,你倒要给我说明白,到底我竟招谁惹谁了?再说我也没挡着你给别人舔屁股溜沟子,咋儿就惹得你蛋疼?关着你的屁事儿了?”
说来那王拱辰的涵养性也的确强大,即便如此他也不恼,反而皮笑肉不笑地先自“嘻嘻”一声,然后说:“还不是你瞎写的那句儿烂诗,什么鸡巴‘定州花瓷琢红玉’的,才惹得我丢官弃职、落得如今鬼不鬼人不人的这般下场?”甚至,更厚着脸皮子,把他那一摊子烂事儿跟坡仙告学了个一清二楚。
坡仙“哈哈”一乐,说:“你这叫拍马屁拍在马腿上了,让马尥了一蹶子;舔屁股舔得不是时会儿,冒了你一嘴稀屎。总归是你闲B滥D活鸡巴该!果真如此,咱们好歹还算有点儿缘分,那我就把那句儿诗抄在纸上,另外,再加上一句话儿,一并送给你留个念想儿吧。”
可能后世那个写《厚黑学》的老先生,就是取材于前朝王拱辰的脸皮子,才把有关“厚脸皮”的那一部分写得极其生动形象!
就当时那般光景和坡仙的一贯脾性,眼看就是拿着王拱辰开涮呀,换做平常的人,十有八九得趁早溜走拉倒。可人家王拱辰偏不!大概指望着苏东坡会给他写几个好字儿,拿着它当噱头,以便关联上什么经济利益,好借以发财呢!
登时间,书童准备下文房四宝,坡仙出手先抄写下“定州花瓷琢红玉”那句诗;然后,略停了停,把胡须一捋,这才又写了“活该弄王拱辰一嘴屎”。
咱都知道,老苏一向清高文雅,却是王拱辰万万没想到,他骂起人来更是噎嗓子,让他下不来台!